第二天醒来时，我的脑袋阵阵刺痛。八成是被昨天山风吹的。洗漱完毕，打开早间新闻。市长外出交流，经济状况良好，西南城区出了车祸，西北城区新盖了几所养老院。新闻看得越多，你就越怀疑生活。
各式各样的新闻下面，各式各样的人喷洒着各式各样的意见。要么白痴要么粗暴，要么浮夸要么造作。这些人既不具备才华，也不具备骄傲，还往往浪费了生命。
新闻浏览完毕，出门吃早点。这正是附近白领上班的时间，大家半带倦容排队点餐。妆容精致的女孩高冷而立，不知昨晚喝到了几点；身着格子衫的程序员对着手机屏幕暗笑；头戴鸭舌帽的中年男子不停地发送语音。
吃完煎饼、炭烤香肠外加一杯豆浆，我打车去有钱的朋友家帮她喂猫。刚一坐进副驾驶位置，司机就喋喋不休抱怨起来。
“没有油水可捞，回家老婆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孩子也不成器，上个星期打球，跟几个小痞子动手，差点把人家一只眼睛给干瞎掉。对了，你结婚了吗？”
“没有。”
“好好珍惜单身的日子吧。我像你这年纪，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每天真是挥霍不完的大好时光啊。”路口拐弯，一辆车从斜侧超过，司机忍不住破口大骂，“不过话分两头说，结婚也有结婚的好处。”
“哦？”
男人喉咙里一笑，像是卡了浓痰，“我这人从小就不爱一个人呆着，所以跑出来开车。就这样，每天跟不同的人讲话。年轻的时候，夜里回家，心头总空落落的。结了婚就好了，回家有饭吃，被窝有人暖。看到孩子一天天长大，虽然叫人操心，但总觉得没白忙活。”
“所以说，结不结婚，因人而异。”
司机突然严肃地笑了起来，“话倒不是这么说的。我是没读过什么书，但活了这么多年，有件事还是能略微发表点意见。”
“您请说。”
“我们都是一样的。大家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车子停稳，我下车道谢。上楼时，我一直在回味他所说的那番话。进屋后，帮猫清理粪便，填满猫粮。等它吃得心满意足，又拿出逗猫棒陪它玩儿了一会儿。逗猫的时候，突然想到男人怀抱的猫，我顺手订了张水族馆的票。
这天下午，我独自坐在水族馆的长凳上，像进入世界最恢宏的博物馆看古老壁画那样，透过厚厚的玻璃观望水中的盲脚蟹。
玻璃后面，几束幽蓝的灯光从不同方向照射出笨手笨脚的盲脚蟹们。它们成群结队地蛰伏，又成群结队地沿地爬行。每当红色光束从水面上穿射而下，它们就跟着光束四处打转。红光散去，它们又像崩溃的沙塔，沉在水中。
我的视线追踪着盲脚蟹的运动轨迹，追踪着水的动荡与平静。不知不觉间，听到了猫的脚步，一步一步来到我身旁。黑猫匍匐在脚下，“喵”地一声：“你看这些可怜的盲脚蟹，一辈子都生活在这片水里。”
“被喂养，被死亡，被失去方向。”
“对对对，被喂养，被死亡，找不到方向。”
“不值得被书写。”
“对对对，不值得被书写，不值得被想象。”
盲脚蟹不知道玻璃外有人和猫在讨论它们。它们看上去是如此臣服于生就的命运，不厌其烦地追逐着起起伏伏的幽暗光束。
本质上，大家都是一样吗？
我低下头，想问问脚下的黑猫。
但那里并没有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