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与线

时间:2021-08-15 00:00:00 初二作文

线是风筝的另一双翅膀。线断了,风筝啊,你将如何飞翔?——题记

他曾是一只风筝,一只稚拙的风筝。是淡墨色的蟹风筝或嫩蓝色的蜈蚣风筝,或者寂寞的瓦片风筝,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飞!它曾探头探脑地浮动在北京积雪尚存的灰色天空中,低低地、试探地,奶奶喊吃饭的时候他就回来了。他也曾撒野在发芽的杨柳间、吐蕾的山桃上方,和她们打成一片春日的温和。他成长,他飞翔,他幻想。然后在他最美好最狂妄的年纪,一阵风把他吹到了陕北,他上山下乡,还是那只普通的、稚拙的、爱飞的风筝。

是飞得太远,还是陕北的风太狂?有一天,他竟然飞不动了,他看上去完好无损的翅膀竟然失去了力量!上帝竟然会嫉妒他简陋无比的翅膀?如果上帝发了昏,为什么中彩的会是他?

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

这是他多年后的感悟。这多年里,他三进三出友谊医院神经科。他在自述里说:“友谊医院神经内科病房有12间病室,除去1号和2号,其余10间我都住过。”而那一次,也就是三次中的第一次,他住了一年有半,出院之日,即宣告翅膀彻底损毁之时。

我说过,他是一只风筝,一只普通的、稚拙的、爱飞的风筝。被人抬着出医院,这是他之前万万没有料到的。断翅的风筝还是风筝吗?失去翅膀的他,脾气变得暴怒无常:“望着望着天上北归的雁阵,我会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听着听着李谷一甜美的歌声,我会猛地把手边的东西摔向四周的墙壁……”

他沉浸在自己失去翅膀的痛苦里,忽略了比他更痛苦的——线。他后来说:“那时她的儿子还太年轻,还来不及为母亲想,他被命运击昏了头,一心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一个,不知道儿子的不幸在母亲那儿总是要加倍的。”在他暴怒时,母亲悄悄躲出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听他的动静;在他平静时,母亲千方百计劝他出去走走;在他独自跑到地坛去时,母亲帮他上了轮椅车,看着他摇车拐弯出了小院;在他不在家里的那些漫长的时间,母亲心神不定坐卧难宁;他在那园子里呆得太久的时候,母亲来找他,走过多少焦灼的路……可惜这一切,都是他后来才懂得的,当他懂得的时候,四十九岁的母亲已不在人间。

风筝飞得高,小心线如刀。如刀的线,绷得有多紧?承受了多少力量?一次次地放飞,一次次地收回,线在这起起落落中,已是如何的伤痕累累?线有没有对风筝说:“你为我想想……”

母亲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那个有病的儿子和我那个还未成年的女儿……”

线是风筝的另一双翅膀,线断了,原已千疮百孔的风筝啊,你将如何飞翔?

他想过死,不光想过,甚至“终日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心里总是完全的空白,随后由着一个死字去填满”。他病房里的一团电线,也不由人不去推想。但他终究活了下来,至少没有再去主动勾引死神。因为友谊?因为爱情?因为创作的欲望?还是因为母亲?也许这句话能给我们答案:“我没有死,也再不能走,对未来怀着希望也怀着恐惧。在以后的年月里,还将有很多我料想不到的事发生,我依然有时候默念着’上帝保佑’而陷入茫然,但是有一天我认识了神,他有一个更具体的名字——精神。在科学的迷茫之处,在命运的混沌之点,人唯有乞灵于自己的精神。不管我们信仰什么,都是我们自己的精神的描述和引导。”

他找到的,也许就叫“隐形的翅膀”。风筝飞起来了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风筝的灵魂不会忘记飞翔。

“又是秋天,妹妹推我去北海看了菊花,黄色的花淡雅,白色的花高洁,紫红色的花热烈而深沉,泼泼洒洒,秋风中正开得烂漫。我懂得母亲没有说完的花,妹妹也懂。我俩在一块儿,要好好儿活……”

——谨以此文,纪念我敬爱的作家史铁生逝世四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