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爱就有了一切(一)
有了爱就有了一切
来源:中国教师报 作者:本报记者 王 琰 添加时间:2007-4-4 9:50:00
有了爱就有了一切
——记北京市人大代表吴青教授
●率真可爱的老太太
去年夏天参加一个会议时，十分偶然地认识了她，那时我根本不知道她就是吴青，更不知道她是冰心的女儿。
最先引起我注意的，是她的率真与可爱。当西装笔挺的年轻“海归”在台上侃侃而谈时，头发灰白的她时而像小学生般认真地伏案记录，时而又为一个词汇的具体译文而质疑较真。提出一个富有挑战性的问题后，她有时会像孩子般地得意四顾，或向坐在后排的我眨眨眼，那神情活脱像个淘气的小女孩。 后来她告诉我，她是1937年出生的，69岁了。可你从她那轻捷的步履和挺拔的体态上，根本看不出丝毫老态，那清澈的眼神更是如孩子般的纯真。那时我已经知道她是冰心的女儿，于是猜想，有一位如此有名望的母亲，她的生活自然一帆风顺，所以能保持单纯的心态。
然而我错了。后来我才知道，她不仅有纯真可爱的一面，也有犀利坚韧的一面，她不但是一位优秀的英语教授，还是北京市的人大代表，她自己经历过种种不公正的待遇，现在一边手执《宪法》为选民维权，一边为农村贫困女孩办学校„„于是我去了那所位于北京郊区的农家女实用技能培训学校，去听她讲课，听她说她是如何当老师，如何当人大代表，如何做人。
●最重要的是育人
吴青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大学，1960年就留校当起了老师，直到2000年退休。说起教师的责任，她感慨地说，当老师首先要有爱心，要爱学生，最重要的是育人，而不是教书。
吴青的父母都是教师，父亲吴文藻教社会学，母亲冰心教文学。她说，父母对她的影响更多是通过身教而非言传。在她的记忆中，父母对学生的爱是那样真挚。她的父亲曾经指导一名燕京的研究生写论文，但有一段时间发现这学生的论文总是写不出来，就问他原因，才知道他妻子刚生了孩子，小孩晚上总是哭，影响他写论文。冰心知道后，就每天上午给吴青洗完了澡，就坐着洋车，带上所有的东西去这名学生家里，教他的太太如何给孩子洗澡。把孩子洗干净，让孩子踏实地睡觉，这名学生也就能安心写论文了。所以，在吴青的记忆中，父母和学生之间的关系非常亲密，不少学生毕业后还常来探望，甚至连恋爱、结婚、给小孩取名字这些事都来找老师商量。
吴青自己当老师后，每接一批新生，她都要求学生先写一篇“千字文”介绍自己，比如自己是如何学英语的，使用过哪些辅助工具，有什么座右铭，喜欢看什么书，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学英语的，等等。她说这是为了了解学生，知道每个学生的家庭背景和学习基础，才能因材施教，因人而异。“有些农村学生家里连录音机都没有，英语基础自然较差。但不管他们基础如何，当老师的都要爱他们，帮助他们，让他们最后达到我们期待的水平。”
吴青对学生的爱，还表现在对学生品行的关注和教育上。她得意地告诉我：“我不是对学生讲大道理，而是把育人工作落实到学科教学的细节上。”曾经有一名毕业于杭州外院附中的学生，因为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学英语，所以基础相当好。但这名学生也有一个缺点，就是看不起农村来的基础较差的同学。吴青了解了这名学生的特点后，就在课堂上专门设计了一个教学程序。她出了一个非常复杂又容易出错的句子，让这名学生回答，因为她了解他一定会在某个细节上出错，于是借此机会让他明白学无止
境。然后吴青又出了一个相对简单的句式，请农村来的学生回答。她也早预料到，这名虽然基础较差但学得认真扎实的学生一定能回答正确。她要借此鼓励那些从农村来的孩子，帮助他们树立自信。
近几年来，北京农家女实用技能培训学校也多次受委托开办乡村女教师培训班。每次对女教师讲课时，吴青都会重申冰心的那句话“有了爱就有了一切”，激励教师“把教育当成终生奋斗的事业，而不仅仅是谋生的职业”。对于当下的教育应试化倾向，她深为忧心：“我不认为培养出几个上北大清华的学生就算达到目的。教育的宗旨是培养有爱心、有社会责任心、有知识和技能的世界公民！”而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教师爱每一个学生，关心每一个学生，首先教他们做人。
听完吴青的课，来自贵州的一位女教师在反馈作业中写道：
我学了7年教育学、心理学，可我竟不知道当自己付出后，要耐心等待学生的进步，不知道不要轻易给学生“贴标签”„„
我学了10年英语，教了4年英语，可当我走上英语教学讲台时，却只知道埋怨学生不用功，只知道让学生死记硬背单词„„
听了课，我不敢说自己改变了多少，我只是渴望着，沿着她的脚步走下去，走下去„„
●我们首先是人然后才是女人
1998年，吴青和《中国妇女报》副总编谢丽华一同创办了“昌平北京农家女实用技能培训学校”，其中有一个资助辍学女童的项目，是从西部少数民族地区和边远地区招来贫困家庭的16至20岁的女孩，先教她们做人，诚信，自强，自立，再教她们掌握一门技术，如美容美发、餐饮服务、电脑操作和服装剪裁等技能。学完后，如果她们想回家，她们就回家，想在城里找工作，学校就为她们安排工作岗位，通过她们帮助她们的家庭脱贫。
学校门口的影壁上，是冰心老人题写的“有了爱，就有了一切”。学校能创办并发展起来，靠的也是许许多多的有爱心人士的支持。许多人不仅捐钱捐物，还来这里当志愿者，免费为农家女讲课。这所学校近几年来还得到了北京市教委、昌平区政府、冰心的老家长乐市及冰心文学馆、北京市政协和一些企业的支持。开办初期，冰心老人就捐出了《冰心全集》的近10万元稿酬。为了募集经费，吴青在国内、国外到处去募捐，以至于有人给她取了一个绰号，叫“国际叫花子”。
每来一批农家女，吴青都要为她们讲课，讲宪法，讲公民的权利和社会责任，讲男女两性的平等。她告诉那些农家女孩：“我们首先是人，然后才是女人；男人也首先是人，然后才是男人。首先是人，就有生存权，有吃饭穿衣、受教育、不受虐待的权利„„”
为什么要说这些？吴青每次都要对女孩子们说起她在甘肃亲身经历的那件事：“我在大门外问‘有人吗’，一位妇女，我的一位姐妹，却在里面回答‘家里没有人’。当时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因为所有人都不认为她是人，所以她也不认为自己是人！”
而在吴青自己成长的家庭环境中，父母子女之间是平等的，男孩女孩也是平等的。吴青告诉我，她小时候经常是孩子头，带着一帮孩子在外面淘气，爬树也不比男孩子差。母亲也总是对女儿说：“女孩子既要有家庭，也要有业务，不要靠男人。”冰心还常说：“调皮的男孩是好的，调皮的女孩是巧的。”所以吴青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不如男孩子，而是相信自己只要努力，持之以恒地做事，决不放弃，就能够把事情做好。
所以吴青要对每一个来接受培训的女孩子说：“每个人都有两条腿。一条是你的品行，人要真，要正，有德行，另一条就是你的专业。你们一定要坚持学习，要活到老，学到老。学习应该就像是空气、阳光和水那么重要。”
几年来，这所学校培训了近2000名农家女。这些贫困家庭的女孩懂得了做人的道理，掌握了一定的谋生技能后，有的在城市找到了工作，也有的回乡自谋职业，开办了属于自己的小店，甚至帮着安置其他弟妹。这些女孩有了一技之长，有了工作，不仅能让自己过得自尊自立，还能使她们的家庭摆脱贫困。所以吴青到处宣传：“要改变中国，就要改变农村；要改变农村，就要改变妇女。因为教育一个妇女就
等于教育了一家人乃至几代人，而教育一个男人，就等于教育一个人，因为大多数农村男人都外出打工了。”“我们给农村妇女一颗知识的种子，一颗自尊、自信、自立的种子，她们能用一辈子！”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做自我介绍时，吴青最喜欢说“我是北京市人大代表吴青”。她当了23年人大代表，非常看重“人大代表“这四个字。
自从1984年第一次被选为人大代表以来，她就无数次公开声明：“我当了就要真当。”“这个差事对我不是荣誉是责任。”因为她亲身经历了从1952年以来的每一场政治运动，看到许许多多的人，不经法院审判、不要任何证据就被斗争、被侮辱甚至被无辜地打死。守法的公民得不到宪法和法律保护，丧失了基本的人的权利。1957年，吴青的爸爸吴文藻先生被划分为“右派”，她的哥哥成了“右派”，三舅舅也是“右派”。在“文革”中吴文藻先生再次被揪斗、挨打、进劳改队，后来到五七干校劳动。冰心算“漏网右派、反动文人、帝国主义走狗、司徒雷登的干女儿”。吴青在学校也被安上了“黑帮爪牙”、“现行反革命”等帽子，经常被学生拉去批斗。当时吴青住在三层楼，“文革”刚开始的时候，她一听见有人上楼就哆嗦。她的儿子当时只有两岁，托儿所老师指着他说：“你姥姥是‘黑’的，你姥爷也是黑的，你妈也是‘黑’的！”吓得孩子夜里直做噩梦。她的好朋友中也有人被斗得受不了，投河自杀。这些经历让吴青痛感“中国只有依法治国，才能实现真正复兴。而依法治国，必须依宪治国。只有广大中国公民都用宪法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中国才可能有民主透明的法治社会”。
吴青在1984年第一次当选为海淀区人大代表，就从当时是全国人大代表的冰心老人处要来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此后，这本有着红底烫金字封皮的《宪法》就一直陪伴着她，她也随时随地向众人宣传：“宪法是母法，国家所有的法律都要服从它！”每一名来农家女实用技能培训学校学习的学员，都会得到一本《宪法》单行本。吴青还会亲自向她们讲解宪法赋予每个人哪些基本权利，告诉她们“人人都是平等的”。
根据宪法第76条，吴青成为第一个设立选民接待日的人大代表。每周二的下午，只要不外出开会，她都在北京外国语大学一幢旧办公楼的一层接待选民。她也是第一位主动向选民汇报工作的人大代表，不定期地向选民汇报她做了什么事，在人民代表大会上支持了什么，反对了什么。她还是第一位在北京市第八届人民代表大会上投反对的人大代表。1988年，当冰心得知女儿在那届北京市人代会表决中是唯一的投了两张反对票及两张弃权票的代表时，冰心老人特意抄录了林则徐的诗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鼓励女儿坚持说真话。
如今，70岁的吴青仍随身带着她的“三宝”：《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代表法》和人大代表证。她说：“我本来只是一名英语教师，人民选了我当代表，我非常感谢他们，我对他们负责，当然要用法律维护他们的利益。今年是北京市人大代表的选举年，我还想当北京市的代表，而且还想当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代表呢！”她并不讳言父母的名声给她带来的保护和好处，但她坦率而且理直气壮地说：“许多人用父母的名声为自己赚钱捞好处，我为什么不能利用父母的名声为百姓办实事、讲真话呢？” ●博大的爱心
采访吴青，自然会谈到冰心老人。但我一直有一个疑惑，有一天终于向她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