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否,永不落幕?可否?!

时间:2021-09-15 00:00:00 高二作文

王润,祖籍浙江温州,1976年9月9日生于延安窑洞 1979年随父母回京。现就读于北京大学中文系九五级文学专业。 夜游童未央夜半升起了第一阵秋风,绵密而且细致,沉寂了一整个长夏的白布窗帘开始拂动,我惊然从黑暗中醒转,看秋风渐渐滤人,耳畔传来浓重的鼻息,我想象着,繁华街路上那些细密的尘埃,如何在呼唤声中勃然起舞而生机盎然。 火红的烟头在空气里明灭。此刻有谁,还在黑暗中辗转,怀抱了一丝清凉,默默谛听着你无尽的秋声呢? 处处高楼广厦,是处灯火黯然,惟有这不眠的夜晚,无边的夜,广阔的夜,遮伏了你刚睡的孩子的秋风的夜呵。我想起北大的夜晚。在北大,我度过了生命中最重要也最美丽的几年。我不想说课堂、食堂、图书馆,也不想说骤然空寂下来的午后,因为每一个用心从大学校园走过的人,都不会忘记他读书时的那种生活,那是平平淡淡但却永远昂扬向上的日子。黄昏时有人坐在湖中的石船上,怀抱着一把吉他,反反复复吟唱一首旋律单纯而忧伤的情歌:“我为你唱首歌,祝你天天都快乐,……”

我远远坐在他身侧的一块大石上,两只脚放在水中,看树们在昏黄的斜阳里巍然不动。空气里浮动着去年的花香,我真想走过去,对他说:我喜欢你的歌,我喜欢你的忧伤。但是我不敢,因为我喜欢的,只是围墙内青春营造的气氛,只是一段虚妄而怀恋的旧时光,但它永远是心底纯真的烂漫,是校园围墙锁不住的对未来的设计和构想。多少年后我想起那少年,他那悠长的吉他声和午后清越的歌声,还会激起我心中隐隐的惆怅。 在北大的日子是悠闲的,懒散的。我常常在正午携了一卷书,找一处隐蔽的地方消磨上一整个下午。星期六是柿子林的节日,彩灯闪耀,乐声辉煌,青春勃发的面孔暂时从功课中解脱出来,暖洋洋的空气和薰香扑面的夜色为这些灿烂的明眸做出了最好的注解。我笑着,站在玻璃窗后微笑地注视着我的这些未来将担当重任的学友们,充盈的日子,清贫的生活,傲然不可一世的气魄和心胸,这就是校园里的青春呵! 无一例外地做过许许多多的梦,无一例外地构想过围墙之外的岁月,但是梦终究要碰撞在岁月的年轮,现实羽翼下的天空,永远是阴沉、灰色。 于是我便习惯于在夜晚醒来,鼓一鼓勇气,鸟儿一般奔出 45楼庄严的阴影,灯光里巨大的燕园如一艘巍峨的航空母舰,浮漾在深浓的夜雾里。

我欢欣,白日里熟识的建筑、树木、空气、小岛、石头花草,都更改了学者的面孔,而显出朦胧、亲切、和蔼来,我熟稳每一株紫花地丁、二月兰,熟稳每一条林荫小道,也熟稳每一丛簌簌绿竹,每一棵毛白杨、梧桐、揪树、胡桃,更熟稳夜的帘幕下博雅塔的浑厚、未名湖的深情C 这些,我通通都认得。 空气是纯朴的凉,心情也是纯朴的宁静。从此,我变成了夜游的“东西”。 我爱着北大,因为她准许我以夜游的方式存在着,让我理直气壮地白天不去上课,躲在被窝里看书,泡在阅览室里写文章。电教楼前的虞美人开花了,远远望去红霞一片,地掠过蓝天,自由的翼翅鼓荡起一阵欣悦的叫声。幸福渗透了我的每一寸皮肤,因为夜晚是我的,鸟儿清脆我是沉静北大的夜晚是我的。白天里我偶有厌倦和局促之感,但一到夜晚就醒来,双目炯炯,耳清心明,披一件长衫或穿起风衣,开始在校园的各个角落里游荡。

就这样我认识了三个人。三个和我同样的夜游者。 这当然是终将走远的故事。 春天桃花要开,其时二月兰已漫山遍野,有一阵子我心情极度灰暗,为了那种莫名的情绪莫名的春天,我经常徘徊在未名湖边,倾听新叶在黑暗里茁发的声音。又值周末,湖边行人渐少,且脚步匆匆,向晚起了很大的风,最后只剩下自行车克郎克郎冲进深远的林中。 我听到风愈来愈响,刮在刚长出嫩叶的垂柳和杨树身上,不胜其冷似的。灯影在水波里有大的摇荡。紧一r身上的风衣。我坐在长椅上,裹 克郎克郎声重在身后响起,愈近愈响,然而也愈慢,终至停了下来。我没有回头,沉浸在邀远的思绪和寂寞的风声里,我希望有人来分享。 之后很久没有动静,偶一扭头,看到近旁的樱花树下站着一个瘦长的身影,昏朦的灯光烘托出他的弱和寂寞。 那时我不晓得怕。我以为校园的夜晚是安全的。宽厚的夜母披展开她暗色的斗篷,无声地蹲伏在天地每一寸角落,在夜色的掩护下我深感轻松、适意,因此我大着胆子,向他张望了两三次。

“嘿,”他终于扔掉烟头,下了很大决心似地走近来:“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我点点头,昏暗中我看不清他的面孔,我想他也看不清楚我的长相。但我奇异地有一种信任感,我可以盲目地相信任何一个北大的学生。 他坐下,我们都没有讲话。我心中有无边的宁静和欣慰。扑拉扑拉,又是两只鱼儿跳水,湖岸边蹲伏许久的大小石块似乎应声起舞,所有的东西,都在这样的夜晚睁开睡眼,虔诚地聆听上天的召唤。 “你喜欢夜晚,喜欢刮风是吗?”他终于间道。 “是的。” “为什么?” 我没有回答,只是因为我怕给人讥笑。我既喜欢流动的风,,也喜欢沉默的水、树和石,我一向认为这些没有言语的东西是活的,有自己的语言,只是人类听不懂罢了。 他说他很喜欢大自然,因为专业的缘故。他是城环系九二级博士生,专业方向是地质,一年有很多时间在野外跑。他说当他俯下身去拍摄野地上一朵盛开的野花时,心中真的感受到生命的顽强与欢欣。这句话打动了我,我听着他的叙述,想象着他在敦煌,在青藏高原,在新疆的天山与沙漠,面对造化的鬼斧神工,大自然的神奇雄伟,浮上他心头的,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绝不会是人世间的蝇头小利蝇营狗苟吧。

我去过的地方很少,但非常喜爱野外作业的环境与生活,小时候受到过一篇名为《天涯孤旅》的小说的影响,立刻迷恋上地质队员们那种艰苦又十分浪漫的生活方式。但也只是幼稚的想象罢了。那天晚上我们具体谈的什么已记不大清了,总之内容是围绕着自然地理人文地理展开的,绕来绕去又回到校园的环境上来,我说我像对待老朋友一样对待我们这些湖水、树木、石头和天空、星星,每到夜晚就跑出来倾听他们的低语与倾诉,他很宽厚地笑了,一点也不觉得这话奇怪,这让我很欣慰。我对他产生了一点好感,或许是他将从事的职业激发了我的热情罢。 我们没有询问彼此的姓名,这是夜游者的习惯。因为白昼我们可能呈现出与夜晚截然不同的形态,我们会避免夜晚推心置腹的话题而努力向上攀援。白天里我们也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而无暇停下来,突然去单独地面对自己,在夜色的掩护下像一片绿叶似地渐渐舒展绽放。 我们低沉的讲话声将湖边的静寂淹没,我感觉到身旁这颗灵魂,如我一样是黑暗天籁的坦率。他谈到对自己专业前途的忧虑,谈到热门专业的兴起,使人们像潮水一样蜂拥进大都市 的豪华与奢糜中,他不经心地讲出“固守”这个词,使我蓦然 惊觉,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燕园这一片慈爱无边的静土,我们 这些受燕园庇护的孩子,他日走出校园,该怎佯面对突如其来的都市声浪呢? 然而夜色已深到了无法自持。

是告别的时候了,他送我回宿舍,风声依然猛烈,我伸手把挽起的长发摘下,心头浮起舒婷的诗句:“风扬起纷飞的长发,我是你骤雨中的百合花。” 但是故事似乎并未结束。 一年之后,我到某幢楼去找一个熟识的人,他不在。我漫不经心地从一排紧闭的门前走过,眼光偶尔落在某扇门贴着的留言条上:九二城环系某某专业、某某、段烽军。我立刻知道,这是他的名字。因为他名字里头有“烽”字,这是古代狼烟四起的烽火台,是金戈铁马玉栏干是大漠孤烟直的“烽” 字。我立在门前,心情渺渺。 并且时光给了我验证的机会,毕业前夕,我夜夜在未名湖边久坐,夏夜微凉。相邻的长凳上是一个瘦而寂寞的身影,我把烟头用力掷进湖里,他走过来,不声不响地站在我身侧。默然许久,我问:“是段烽军么?”“是的,”他说,“我认出了你的背影。”

他说他一年前离开了北大,但并没有到他梦想的沙漠去,而是留在北京一家公司打工,租住在燕园附近的民房里,以便时常回学校聆听夜色,聆听未名湖和博雅塔,但是,他不说下去。“那么你并不常回来是么?”我问。“是的,因为我很荒芜,夜晚我需要睡觉。”我默然。我也要离开北大了,到荒凉的市中心去做一个循规蹈矩的角色,我也会荒芜吗? “你还记得青藏高原和天山么?” “呵—” “天晚了,我送你回宿舍吧。” 昔日残梦浮现。然而没有风。我想,假如这样的巧合没有发生在我身上,我是决不肯相信的。 ll 夏夜的空气里充斥着离情别绪。白天的柿子林热闹得一塌糊涂,即将离校的毕业生们将他们珍藏几年的书籍、磁带,甚至被褥挂在铁丝上,摊在地上出卖,大讲堂上映《阿甘正传》,脚步声来来去去,杂沓而且从容,笑语喧哗,但你从学生们欣喜、憧憬且惆怅的神情中,可以预想到不日后的列车上,将咪恍地载满了留恋、怀念。 小酒馆满是喧嚣的语声,啤酒在玻璃杯中漾起金色的泡沫。

图书馆门前的草坪上,人夜后响起了歌声,学生们围坐在温润的空气下,拨动吉他,通宵达旦地传递着他们炽热的悲伤。有人走了,有人要来,图书馆黑灿灿地耸立,沉默无语地俯视着走动的脚步们、怀恋的青春、灿烂的大学岁月。 我坐在暗处的台阶,感觉到身后有人群,有图书馆,心中十分安全。通宵教室仍然灯火明亮。 天色很晚了吧,学生们渐渐散了,我起身,沿一教僻静的小路往未名湖边走,鞋跟敲起寂寞的声响。我看到前方一个矮矮的身形,也往未名湖移去。 不能说我心中全无惧意,但沿路的灯光照着我,晚归学生的脚步声和车声间或响起,使我稍感适意,更何况,前方还有一个同样夜行的身影呢。 后来他停了下来,待我走近,他问:“你是不是有心事?” 我大窘,一时讲不出话来,他温和地补充:“别怕,我不 是坏人,我是地质系九O级的。”

灯光下他年轻的面孔,却摆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我觉得好笑,又心怀疑惧,我说我只是想到湖边走走。 他整起眉头:“不安全呢,已经十二点了。这样吧,假如你信得过我,我跟在你后面。” 我脱口而出:“你跟着我可以,但不许你跟我讲话。” 他颇意外地笑了,没说什么,便率先放开了脚步。 我还没在湖边呆到过这么晚呢,因为有人跟随,我胆大了许多,详详细细地走过了每一条灯光照耀的小路,白昼的暑热尽数散去,空气湿润而透明,我看到灯影里的树木,高耸着,尽情拥抱着深蓝的夜空。 围墙外是巨大的车声,在静夜里奇异地响。我的心狂喜地跳动,我想伏在地母温暖的怀抱,淋漓尽致地痛哭。 我在长凳上坐下,点燃一支烟。他也在长凳上坐下,点燃一支烟。 第一只鸟)L叫了,天边泛出灰白,然后是群鸟的大合唱,从林梢到林梢,扑喇喇惊起了一片又一片的惊诧,立刻,树林醒来了,所有的鸟都疾速高飞,在灰白的天幕划出深黑的剪影。 我站起身往宿舍的方向走,他也站起身,清晨湿凉而清脆,城市即将醒来。他突然开口问道:“你不想看日出么?’’ 我踌躇,在发白的天光下看到他含笑的圆圆的脸儿。但我委实是困倦了。 “我就要离开北大了,”他喃喃自语,“也许再看不到她美丽的夜晚。” “是的。”我默然。

许多宿舍日渐空荡,在毕业离校的高潮中,我分明听到了月翔。。。。。。。翻。。口。。。 一声高昂的汽笛,圆圆脸儿的少年朋友呵,你终究去了你要去的地方,是出国了呢?还是回到了你的故乡? 研究生三年级的时候我开始再次阅读俄罗斯文学,在经过了对欧美现代派后现代派扑朔迷离花样翻新的迷恋之后,我重新开始热爱纯朴甚至稚拙的俄罗斯文学,诗情就这样产生了,而当我读到“寒冷的道路在暗夜下闪闪发光” 这样的句子,从小生活在都市的我,也不禁感同身受地体会到那一片炽烈的爱。这热爱影响到我对冬夜燕园的迷醉。 但我必须找一个游伴,因为寒冷的冬夜会潜伏许多罪恶,燕园也不例外,凛冽的寒风把良善的人们早早驱回宿舍,而独让星斗享受一晚的静谧和寒冷了。 有同学告诉我说每晚子夜,中文系的一位同学会身着单衣薄衫出来跑步,据说脾气很怪。我很讶异,因为这位叫曹刚的同学拄着双拐,我有些疑虑,但十二点熄灯后宿舍楼阴影浓重,光彩绝伦的黑暗在窗外向我招手,我实在抵御不了诱惑,终于穿好棉服,围巾口罩地武装好,伏在拐角里窥伺。道路上响起木头敲击地面的脆声,很坚决,很急促。我的心跳动起来,曹刚来了,穿着薄薄的白衫裤,大步流星地向前抡动双拐,目不斜视;我悄悄地跟了上去。

他跑步的速度虽比不上正常人,但也是相当快的。我盯着前方白色的身影,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有时我需要紧跑两步才能跟得上他,还得注意保持距离,微微发热了。不给他发现,这样一圈走下来,我额头上竟 悄悄跟了他有两个星期。一次,在转角处突然丢失了他的身影,我站住,举目四望,光秃秃的灌木向我压来,连寒风的咔咔声都显出狰狞和阴险,我听到自己害怕的喘息。 “咳!”他站在旁边一棵枯树下大声咳嗽,我惭愧地笑了。 “你为什么跟着我?”他严厉地问。“我,我一个人害怕。”他的脸色和缓下来,扔掉手里的烟头,默默拄着拐向前走去。我跟着他,走上湖边的小路,未名湖结了坚硬的冰,小风吹着枯叶在冰上打旋,夜晚的冷空气澄澈而透明,天地间只剩下这两个夜游的东西,一切都睡着。 这个夜晚我浮想连翩。 后来他再跑步就比较照顾我,见我没跟上来就停下来等一等,我悠闲地在后面散步,穿着风衣,尽情领略冬夜无尽的天空和沉睡的校园。他跑完一圈,会陪我再走一走,坚硬的双拐敲在冰冻的水泥地面上,空空地响。

我们随意地闲聊着,心情 J活淡而舒展,我发现他强硬的外表下,也有一颗柔和的心。 我们渐渐熟识,有时他到我宿舍,约我黄昏散步,他很费力地将双拐架在下一级台阶上,再吃力地挪动身躯,我试图搀扶他,却被他粗暴地挡开了。我们走在黄昏的小路上,他坦然承受着他人异样的眼光,使我认识到他有一颗多么坚强的灵魂。 然而毕业在即,他不得不四处奔波找工作。他希望留在北京,哪怕是一家和文学无关的出版社。他的同学们都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很好的单位,他却一次一次被拒之门外。我想象他被各种各样的眼光和借口推出来,一个人走在大街上,目光茫然,费力地把自己搬上沙丁鱼罐头似的公共汽车,一路颠簸回学校时的心情,真感觉到一丝痛楚。 他只能回家乡去,我们在春天的夜晚做最后一次漫步,他不要我送他离京,他说他会再回到北大来的,北大从来就不嫌弃他这样的孩子,北大是我们的,也是他的。 毕业前的日子混乱无绪,最后麻木到了没有心情;我没有目睹到他离京,因为我自己不得不提前到单位帮忙做什么事情去了。

从此告别了一段情绪。 毕业后我蛰居在地下室,分不出白天,分不出黑夜,更无从听到窗外的风声雨声树叶声。招待所十一点钟锁大门,也曾在晚上九点钟到繁华的二环路上散步,却两次给人当成了 “鸡”。我真是啼笑皆非,只能缩在屋里做梦了。 生活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开始了,我不能够再做夜游的东西,没有燕园的庇护,也没有同行的游伴,我渐渐习惯了白天集中精力做事,夜晚十二点钟睡觉,不再去倾听都市的呼吸,不去相信波光粼粼的未名湖水,我的眼神不再迷离,而心灵却日渐荒芜,我也要成为不会做梦的都市人了。 冬天里我剪掉了积蓄多年的长发,没有风,何以去做骤雨中的百合花呢? 然而今夜,居然透窗而进第一缕清爽的秋风,我不禁神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