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

时间:2021-09-15 00:00:00 高一作文

破旧的铁笼在阴暗的甬道里缓缓上升,铁笼中关着一只动物园里的老虎。

铁笼中有了些许动静,随后传来铁锈剥落的声音,混合着听不见的低吼。向北蜷缩在铁笼的一角,焊接的铁条在他身上烙下红褐色的锈迹,油烟和汗液的气味在潮湿的空气中肆无忌惮地上升。向北缓缓抬起了他浑浊的眼睛,右侧有一块裸露的电刻板。落满灰尘的铜线匍匐在绿色的纤维上,像一只丑陋的蜘蛛。一层又一层楼道向他张开血盆大口,漆黑一片的胃里翻滚着动物的尸体。终于,铁笼慢了下来。向北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头顶上方的钢制滑轮摩擦着铁索,发出巨大的声响。渐渐地,向北感觉有光顺着铁笼的缝隙钻进来。眼前,白昼与黑夜的界线正缓缓下降,仿佛远古沉重的石门沉入地面。

向北迟疑了一下,走入了这片白色的时空。狰狞的裂缝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爬行,四周是低矮的围墙,锋利的边缘割下一块乳白色的天空。石灰的碎片铺在地上,掩盖不住疯长的苔藓和地衣。围墙外,城墙般的天空从地平线上拔地而起。天色未暗,苍白的太阳仍低低地挂在天边,那一块乳白色的天空也随之明亮起来,折射着刺眼而毫无温度的光。低处,灰色的房屋横七竖八地躺在密不透风的大地上。不知从何处传来金属沉闷的碰撞声,宛如缥缈的暮鼓。

白色的太阳沉入了地面,天空渐渐暗了下来。透亮的灰色在天空的画布上肆意涂抹,把乳白色的天空染成了水泥的灰色。苍白的灯光倏尔熄灭,大团浓重的黑色被泼洒到了穹顶。“就像在创作一幅中世纪教堂的壁画”向北对自己说。夜,悄悄地升了起来。混乱的空气在无边的黑暗里横冲直撞,工厂里的锅炉一个个熄灭了,巨大的曲轴缓缓减速——这个城市正在失去热量。空气中的水汽开始凝结,大地显得有些模糊了。随着温度的降低,浓雾升了起来,渐渐地充满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流动的白色海洋中,仿佛大地上的一切都运动起来。高楼大厦踩着醉汉的步伐迷失在黑夜里,混凝土浇筑的马路歪歪扭扭的,像游动的蛇。粘稠的空气吸满了水,封住了向北的喉咙。向北感觉自己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起来,他缓缓地往回走,却冷不丁地踩在一个光滑的东西上——他摔倒了。被水浸透了的衣服贴在湿滑的地上,发白的手掌渗出细小的血珠来。向北趴在地上,一个玻璃瓶地进入了他的视线。那是一个普通的厚底玻璃瓶,内壁上还残留有少许透明的液体。它缓缓地滚动着,透明的液体就顺着光滑的内壁流淌,像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流。

向北捡起玻璃瓶,向黑洞走去。

漏水的升降机在幽深的矿井中缓缓下滑,有水穿过金属网格,落到井底。

向北发现自己行走在一个巨大的迷宫里,两侧的墙上装满了铁门,鱼鳃般的通风口里呼出浑浊的空气。狭小的通道昏昏沉沉的,腐败和霉变的气息一层层地堆叠起来。向北缓缓地走到一扇门前,在油漆剥落的铁皮门上摸索了一阵,把铜制的钥匙推入锁孔,门开了。还算平整的地上摆了一张折叠床,床上铺了单薄的棉被;墙角靠着一只有些变形的衣柜,绿色的霉菌穿过劣质的环氧胶在棕黄的木板上疯长;床边一把摇摇欲坠的椅子靠着墙勉强立在地上。他把玻璃瓶搁在椅子上,有些不放心,又把它取下来靠着床腿站稳。向北走到柜子前,踮起脚在柜子上摸索了一阵,取下一只纸箱。向北左手紧紧地抓着纸箱的一角,右手在偌大的纸箱里掏了一阵,提出一袋方便面来。向北小心地撕开包装袋,把淡黄色的面饼搁在一只旧纸碗里。细碎的粉末状调料裹着猪油在热水里逆时针旋转,松散的面饼慢悠悠地浮了上来。向北朝碗里看了一眼,有氤氲的热气冒上来。他赶忙关上纸盖,手忙脚乱地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东西压住,最后还是把那个黄色的塑料叉子别在了碗沿上。没过多久,向北又把那个叉子取下来,把鼻子凑到碗沿上闻了闻,掀开盖子仔细检查顽固的猪油化了没有。来回几次,猪油还未融化,汤汁却早已失去了温度。有几根微微发胀的面条漂浮在浑浊的汤汁上,裹着一层明亮的猪油。向北坐在床上,用叉子提起几根面条,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仿佛在品尝一种人间美味。

那一天晚上,向北躺在折叠床上,房间里漂浮着海鲜面的气息,久久不去。

向北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向北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残旧的铁笼里。四周一片漆黑,透过交错的笼顶,向北看到一个奇怪的蓝色方块高悬在自己的头顶上。那是一块极规则的正方形,平滑的蓝色表面上呈现出少许明亮的白色斑点。像一块鲸的皮肤。它完整地镶嵌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蓝光,边缘清晰而锐利,如同一个单纯的二维平面。渐渐地,向北感觉到那块蓝色在逐渐变大。滑轮悄无声息地转动着,恐惧伴随着极其轻微的震动顺着细细的钢缆如电流般通过了向北的身体。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一个深井中,然而他无法判断周围的空间究竟有多大。那个蓝色的方块仍高悬在他的头顶,如同明月般遥不可及。彻骨的寒冷一点一点地夺走向北身体上的热量,潮湿的空气溶解了盐的晶体在钢铁间流动。向北颤抖着,小心地移动着自己的脚步。他似乎感觉到黑暗中有一种巨大的生物正透过脆弱的铁笼盯着他,随时都有可能因为他的一举一动冲过来,将他连同这残破的铁笼一起撕成碎片。向北看见自己右边裸露的电路板上亮着两排红色的灯,模糊的灯光浸泡在浓稠的黑暗里。他想起古刹里深夜未熄的香火,星星点点地守候着迷途的人。空气变得愈发潮湿起来,锈浊的铁笼穿过粘稠的空气,晶莹的水珠在红褐色的金属上凝结滚落。向北的鼻腔里充满了腥咸潮湿的味道,他张开嘴想要呼喊。大口冰冷的水灌进了他的身体里,他挣扎着,在巨大的铁笼中漂浮翻转。向北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燃烧,头部因为缺氧而变得昏昏沉沉。恍惚之中,向北看到裸露的电线上滚动着耀眼的火球,红色的灯消失在黑暗里。冰冷的水渐渐麻木了他的身体,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起来。突然间,巨大的铁笼穿过了那块蓝色的区域,丑陋的骨架倾斜着,冰冷的水顺着网络状的笼底倾泻下来。头顶上的电动机咔咔地响着,黑色的机油从散热孔里冒出来。

门开了。

四周是蓝色的沙滩和一望无际的大海,无数新月形沙丘沿着漫长的海岸线起伏,白色的泡沫黏在漆黑一片的海面上,随着暗淡的月光沉浮。不远处,一堆燃着的木柴上有一只玻璃瓶,瓶底有一层水。细腻的沙随着潮湿的海风漫天飞舞,顺着狭长的瓶颈落进水中。瓶中的水翻滚着,吞没了天外来客,激荡起更为剧烈的浪花。明亮的火舌在漆黑的瓶底下游动,瓶口正呼呼地向外冒着白汽。

这时,一只粗糙的手握住了它,把它从黑色的余烬中拎了出来。那只饱受风吹日晒的手上布满了痛苦的痕迹。透过熔融的瓶壁,三个螺旋状纹路和粘稠的玻璃糊在一起,像是一种神秘而古老的图腾。这时,一只橡木瓶塞牢牢地堵住了瓶口。随后,瓶子被扔了出去,在漆黑的夜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倏尔不见。

时间就此开始。

向北心里空落落的,他在燃着的木柴边缓缓地坐了下来,他太累了。他也想找一个真正能够歇脚的地方,一个有淡水、食物和庇护所的地方。然而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咆哮的大海和沉默的沙丘。木柴快燃尽了,零星的火焰包裹着细碎的炭块,几粒红色的火星在风中扬起,消失在寒冷的空气中。气温越来越低,肆虐的海风席卷着沙尘拍打着向北。向北回过头来,看见那个残破的铁笼稳稳地立在那里,细若游丝的钢缆伸向深邃的夜空。向北迟疑了一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那里走去。

笼子底部的金属网被打开了,铁笼底下平静的水面露了出来。一轮明月缓缓移到了天顶,皎洁的月光穿透了平静的水面。向北看到一件极规整的白色长方形物体浸在水里,若影若现。向北凑上去,一个完整的螺旋桨状图案在水面呈现出来。随着深度的增加,纯净的象牙白逐渐向内旋转渐变,直至幽暗的深蓝。“螺旋楼梯!”向北惊呼。明亮的月光下,纯白的大理石仿佛从光滑的 壁长出来,与其混然一体。向北盯着那条螺旋楼梯,神情恍惚。天地仿佛都开始旋转起来,他又感觉自己像站在一只巨大的瞳孔的边缘,脚下的大地一起一伏……他甚至幻想着只有穿过那只巨大的瞳孔他才能生存下去.一座电梯将他带到了世界的外面。灌进肺里的海水,幽暗的井,熄灭的红灯,蓝色的方块,鲸的皮肤……刚刚经历的一切在向北的脑海中渐渐褪去。

向北深吸了口气,走入了那座虚无的城市。

起初的几级台阶光滑而平缓,向北透过昏暗的水看到平整的墙壁上竟刻满了文字和壁画。他看到一个玻璃瓶刻在第三级台阶的正上方,瓶子里有少许水,光滑的边缘恰好与水面相平。他看到发现引力波的激光干涉天文台屹立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上,诡异的微粒在用于量子交换实验的铝鼓间跳跃着。向北感到肺里氧气在减少,他加快了自己的脚步。脚下的石板变得稍微有些粗糙了,向北三步并作两步地在台阶上跳跃着,眼前闪过《星空》、《白鲸》……脚下的石板越来越变得不规则起来,最后竟变成了嶙峋的石块。向北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了,但他不得不放慢脚步。眼前是已经灭绝了的哺乳动物,长着长长毛发的原始人仰望着漫天繁星……向北吃力地向下攀爬,脚下却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了一下。他跌倒在一座巨大的恐龙骨架前,再也爬不起来。

第二天向北醒来时,明媚的阳光正从窄窄的窗户里洒进地下室。向北一骨碌爬起来,找来一张皱巴巴的纸,一只短短的铅笔,在纸上歪歪斜斜地写下: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将扭曲了的现实转述

世界是一个玻璃瓶

我独自行走在光滑的瓶底

油污在我的房间里流淌

晦气在我的身体里埋葬

宇宙是一片寂寞的海

漂浮着成千上万的玻璃瓶

那怕碰杯

也隔两层瓶壁

向北背着吉他来到步行街上,如同往常一样,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向北走到路边停下,抬起吉他,左手压弦,右手在光滑的琴弦上行走。颤抖的音符顺着午后阳光倾泻而下,熟悉的歌声在油炸豆腐和烤肉的香味中弥漫开来。向北感到街上的行人都停下了脚步。他眯着眼睛看着天空,看到海水顺着天际线漫上来。云层波涛汹涌,太阳被无限地拉长,宛如一道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