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踪的第四天，她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
“我病了，你来照顾我好不好？”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哑哑的，像变声期的小男生。
“你怎么不去找个护工？”她咽下了这句话，拎起包冲出了办公室。在电梯口，她差点撞到了拎着咖啡走出来的豆豆。
“那个整天来送咖啡的小男生去哪儿了？”闺蜜问，“几天都不见他来缠着你，怪想的。”
“他病了。”她侧身走进电梯里，按下一层。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她看到闺蜜一脸惊讶地喊：“ 你该不会是……”
电梯下行，门打开，李真真像被一双无形的巨手推着，直奔他发来的地址。
快一点，再快一点，仿佛不够快，命运的传送带就会把盛着缘分的碟子转向下一轮。
吉市的秋天风大而干燥，厚厚的落叶踩上去发出温柔的龟裂的声音。她的高跟鞋在枯黄的落叶上快速交替，与加速跳动的心脏轻轻地产生共振。
摁下门铃的一瞬间，她仿佛看到十九岁的自己，乖乖走进父亲一手打造的监狱里，她在那里度过自己的十九岁、二十岁、二十一岁、二十二岁……三十岁……那里空无一物，只有衰老的倒计时。
门开了，一个陌生的面孔前来迎接她。
白色的头发、白色的眉毛、浮肿的眼睛和随处可见的红色斑点，让她呆呆地辨认了好一阵儿。
“是我呀。”他咧嘴一笑，“只是过敏而已。”
他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走进室内：“怎么呆住了？”
她回过神来，看着他肿成猪头的脸：“你搞什么呀？”
“说了是过敏呀。”他裹着薄薄的毯子，回到床上乖乖躺好。
“过敏会让头发和眉毛也变白吗？”她跟了过去，语气恶狠狠的，心却软成了一摊水。
陈焕哈哈大笑：“你好笨啊，说反了，是因为染了头发和眉毛才会过敏啊。”说完，他脸上的表情顿住，看出了她脸上熊熊燃烧的愤怒。
“你听我说……”他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我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老一些，想在白发苍苍时牵着你的手到处走，想让你知道其实没那么多人会在乎一个人老不老，除了你自己，真的没有人在乎这个……我只是……只是想告诉你这个……没想到搞砸了，我发誓我没想到会药水过敏……”
“你就这样在家待了三天？”
“没有没有。”他拼命摆手，“那三天我在医院里，他们把我照顾得很好。今天出了院，我格外想见你，才给你打了电话。”
她再也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她的孤独和不安都稀释在那些源源不断的泪水里，大颗大颗地掉落在地上。
他抱住她，那个拥抱越来越确定，越来越用力。
然后，她抬起头，亲吻了她的小朋友。
“我是个中年人，已经长大很久很久了，我没有办法给你年轻的爱情，那种轰轰烈烈的、纯粹透明的爱情，我甚至不知道我还有没有……”
“我的给你就好。”
她知道终有那么一天，时间会夺取一切，她身上所有珍贵的那些，青春、热情、温柔、浪漫、明亮的眼睛、矫健的步伐、平整光滑的脸、希望、勇气以及猛烈跳动的心……所有这些都将在岁月中一一陨落，犹如那些毫无预暖便纷纷坠落的流星。
可是……即便如此，在所有星星陨落的夜晚，她依然可以沉睡在她的臂弯里，不必把自己弯成一只虾子，来抵御衰老的侵略。
因为她相信，这一次，她准确地抓到了那一阵温暖的风。
风可以抚平一切。
“对了 ，你知道吗？”
“什么？”
“我已经过了法定结婚年龄。”在那个漫长的亲吻继续下去之前，他补充道，“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