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制内的放声歌唱

时间:2021-09-15 00:00:00 高三作文

——缅怀张贤亮

从因诗“获罪”,“大风”将其吹至西北一隅,历经二十二年农场“劳动改造”至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平凡恢复名誉,他的对那个时代的回忆与反思,以富有时代质感和历史生命体验厚度呈现的一批经典文学作品影响了广大读者,作为同时代追忆与反思集体,张贤亮和王小波等一大批人,既有相同的时代底色,亦有相异的生命感悟。

以三个“时代”为代表的王小波,是调侃的,戏谑的,而底子里浸透了一种悲怆,而相对于一直善于顺应体制的张贤亮,王小波是个悲剧,张似乎给人生的句点描上了些许的喜剧色彩。

王早已盖棺,张似乎也有定论。那个时代曾经鲜活的人们如今大都成为一个共同的历史符号或集体标记,缅怀张贤亮,是由于一些震撼人心的经典作品,也因为他后半生“游刃有余”于“体制内”的人生放声歌唱。

《绿化树》是非常“干净”的一部中篇小说,“大饥饿”贯穿于作者的叙事全过程,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大饥饿”时代简直不可思议,鲁迅曾说“食人”,张则通过平静的叙述呈现了“政治食人”和“体制食人”的可怖。在那个时代那个体制内,政治和革命热情可以践踏人情,甚至亲情,体制内的所有全让位于阶级斗争,屈从于政治高压。体制内的那个时代,是斗,是斗,还是斗。“折磨”、“苦难”和“屈从”成了那个时代集体不愿瞻顾的故往。于此,张贤亮似乎比同时代人有多一些的坦然,“活着要紧,讲政治是第一要务”,虽然如此,透过他的文本,也难掩其悲愤之情,诚如他生前所言:我对折磨我的人充满了怜悯。——这何尝不是一种不屑,何尝不是经历苦难后对时代、对人生的淡然,何尝不是超越苦难后“渡尽劫波、一笑泯恩仇”的释怀。

因性和描写性而著名的作家实在不少,张贤亮也不能免俗和例外。《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这部长篇小说有他的个体的追忆,与时代的反思。难能可贵的是,于性,描写性,张贤亮的叙述还是相对纯净的,甚至在凄苦年代还不乏可贵的人性和朴素情感于其中闪现。在《绿化树》中,性、情尤其晶莹、光亮和动人。《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虽有一些露骨的性描写,但放在“食人体制”时代大背景下,依然有浓烈的质朴情感在跃动。尽管中晚年后的张贤亮的“桃色风波”及性态度一定程度上饱受世人争议(甚至非议),但那毕竟是他从商后的个人生活及其态度。从文学作品来看,他的叙述文本还是相对雅洁清正的。张贤亮弃文(政)从商后,不再执笔或很少著作,除了他自己所说的因“文化艺术的自由逐渐收紧”而“不敢触到社会痛点”因素外,也有他“体制内”跟随意识(与时俱进“下海”)的策略转变。

如他所言,“你在什么位置,就要扮演好社会给你的角色,并且要把社会允许你发展的自由度打造到极致,但是又不要超越边线,这就是我跟你说的,不讨人厌。”又如,“如今就只能够等待政府自我进化,一天天变好,我相当务实”等陈述,与他在其作品中“我”的在那个时代的“智慧行为”如出一辙,那就是“顺应体制”,在“体制内”“放声歌唱”,“可以说是所谓的成功者”——难能可贵的,也极富有嘲讽意味且不乏“兴叹”,张贤亮承认自己有“曾经的幻想”,但是自我感觉是“失败”的,他通过学习佛教“破我执”,“安人心”,以寻求内心的平和。

体制内,放声歌唱,顺应时代,是个“敢干、敢想亦敢赌的男子汉”(何立伟语);于心灵深处,张贤亮则忠实于他的内心向往和价值取向,“不矫情、不虚伪”、“满满的生活质感”(何立伟语)。因为磨难,他的前半生是“悲愤”和努力活下去的强烈的愿望,而后半生又显得那么“圆融”。“我觉得这个民族不配看我的东西,我不屑于为读者写作”,是他生前接受采访说的话,可是,又有多少人能真正领悟到这句话的真意呢?作为一名从苦难年代走出来的作家,他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因为“体制”经历了长时间的痛苦人生的煎熬,其苦其痛常人、今人很难体会。

“体制”一方面粉碎了他的个人狂野的梦想,另一方面也成就了特别的张贤亮。前半生“满满的生活质感”、“丰富的人生经历”成就了其名作,后半生立于潮头勇争先,成就他镇北堡——张贤亮一手缔造的属于自己的“围城”。

张贤亮晚年大隐于贺兰山麓一侧,如今贺兰壁画依然可见远古岁月带来的沧桑,而镇北堡从此消失了一位隐者。这位留有某个特定时代深刻印迹的老人,如今不在“体制内”,或有他真情的“放声歌唱”吧。

镇北堡位于宁夏自治区银川市北郊,去年在银川三日,本有心去哪儿看看,若知镇北堡就是张贤亮缔造的城,以及他就是堡主,居于彼,必然前往。不成想,错失了这个机缘,错失了这位老者,也许,写完这篇缅怀张先生的小文之后,恐怕也将错失那个时代,以及对那个时代人们留有的仅有的一些模糊的印记。

悉闻张贤亮先生的追悼会于明日在银川举行,作为“宁夏文化名片”的逝去的老者,当有政客、商贾、贤达等社会名流诸人现场或其他方式表达哀思。愚,在有生之年,与先生同时代计三十七载,超先生苦难二十二年有近二十春秋,不可谓无缘。且,读先生之文之时,尚处“青年才俊”之年,如今,回眸一望,自觉岁月洗尽人生铅华,“体制内”的放声歌唱似成谶语,不禁悲从心来。

贺兰有意埋悲悯,西北含情唱大风。

风去,人亡,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