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

时间:2021-09-15 00:00:00 高一作文

公历1911年,高高悬挂了两百多年的黄龙旗被扯了下来,宣统皇帝被迫颁发了退位诏书,愤怒的革命军冲进了紫禁城。这一年,中国发生了太多的事,社会经历了巨变和动荡。济兰就出生在这个摇摇欲坠的年代。

十九岁这年,济兰已经当妈妈了。虽然生活不算太富足但至少安稳。她的丈夫是铁匠,他们还有一个咿呀学语的孩子,家里总共有三张要吃饭的嘴。

最近的日子越来越艰难了,已近连着两年饥荒。济兰望着自家米缸底的那一小撮米,眉毛皱的绞在了一起。今天,他们吃的是稀粥,没有用勺子,因为一碗下去就像喝水一样一饮而尽。

济兰生在乱世,她听老人们说过以前有一号人叫皇帝,可威风了!住在和山一样高耸,海一样广阔的房子里,全中国都是他一个人的。济兰想象不出来那是个什么样子,中国早就四分五裂,每个地盘都有自己的小皇帝。

济兰生在铁岭,铁岭又在奉天,现在掌管奉天的人是张作霖,但是最近东边来了日本人。济兰说不清到底谁更好谁更坏,她没见过日本人,但是父母是在凤城被日军射死的,而张家军虽然不杀人,但是却和地主官员们勾结在一起,霸占土地,把铁岭搅的民不聊生。

动荡纷争撕裂了中国大地,老百姓只能躲在大地的裂缝中寻求安稳。可如今战火越烧越旺,已经蔓延到了每一个角落。

张作霖被日本人的炮弹炸死了,接替的是他儿子张学良。新官上任三把火,官府突然开始到处征兵,说是为了去打日本人。济兰不懂为什么非要和日本人开战,对她来说,那些强征土地的官老爷和随意殴打平民的兵老爷要比什么日本人可怕多了。

这一天,两个士兵撞开门,闯进她家掳走了丈夫,还顺便毫不吝啬地拿走了其它家当。济兰跪在地上,一边哀求痛哭,一边就这么亲眼看着他们为非作歹。眼圈哭红了,脸颊也被泪水划花了,孩子虽然不懂事,但也跟着妈妈使劲得哭。哭的累了,两人相拥在冰冷的炕头睡了一夜。

家里的半边天塌了,生活把济兰压得喘不过气。她本是做缝纫工作的,可乱世中人们衣服都不够穿,大家关心的只有温饱,她这个做衣服的也就失业了。如今这一根针还有几卷线却成了全部的家当。

饿殍遍地,铁岭的生产线停摆多日了,济兰决定要牵着孩子去找丈夫,这些针线就是路上养活她和孩子的保障。

听说大部队竟然没有到东边反倒朝着南边去了。济兰决定跟着走,她觉得自己的丈夫应该还在部队里。虽然往南边走比近在咫尺的日本人要遥远的多,但是济兰很庆幸,起码她丈夫不用死在日本人的炮弹下了。

深秋的寒风裹挟着无数颗离乡人的心,呼啸着刮向南方。

逃难的不只她们一家,这一路上济兰看到过八旬的老人,也看到过襁褓中的孩子,有扶老携幼的一大家子,更有踽踽独行的流浪者。可无论是谁都戴着张蜡黄的脸,拖着副瘦弱的骨架子,犹如行尸搬迈着无力的步伐。人们的鞋子走破了衣服磨烂了,这时候她会走上前去,用一针一线去换碗里的一粒粒米饭。人们看到一个女人独自带着孩子,多多少少都会同情施舍一些,济兰就这样靠着缝缝补补从铁岭一路走到了抚顺。线不够用了,济兰就用荒草秸秆来穿线,运气好的话还能从路边的尸体上找到残缺的布块。

路上,济兰碰到了一小支部队,军人们踏着磨烂的靴子,无精打采地行进着。

“你们要去哪儿?”济兰对着一个大兵问道。

大兵不作声,看都不看济兰一眼。

济兰赶紧拿出针线,示意要帮他修补鞋子。

大兵瞥了她一眼,随后说到:“我们。。我们要去东边,要去和日本人打仗。”

济兰用了最好的线把大兵的靴子修补完好,大兵告诉她张家军有两支,一支正在朝南边走,那是主力军,还有一支小部队在往东边走,他就是其中的一员。

济兰想打听她丈夫的消息,但是大兵又不说话了,济兰只好也把他的衣服修补完好,当然用的也是最好的线。大兵然后告诉她,她丈夫这种刚抓来的新鲜血液都是往主力军中运输,所以多半在南征的部队里。辞别了军人,济兰继续向着南边走。

十几天走下来,城镇越来越稀少,再向前就是连绵的荒山。济兰走远了抚顺,走过了辽阳。这时候济兰向前望去,只能看到重山间有寥寥几缕炊烟,孤独地矗立在苍天和大地之间。现在没有活人可以让她补衣服,食物越来越少了,济兰只能把腰带勒得更紧。孩子早就饿得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能静静地趴在妈妈肩上,虚弱的喘着气。

太远了,离家太远了,一开始还能见到破败的房屋,现在连残骸都看不到了。傍晚时分,夜的寒意迫不及待地从地下渗出,贪婪的吞噬着夕阳的余温。又冷又饿,济兰走不动了,但她必须走,她还有背上的孩子和远方的丈夫呢。孩子睡得很香,济兰也困了,她也想睡。晚风轻轻拨动树叶奏出柔和的摇篮曲,她的视线模糊了,在闭眼的最后一刻,她朦朦胧胧看到了炊烟,看到了火光。

接着,济兰看到了没有硝烟的天空,看到了长满稻谷的良田,人们红润的脸上都挂着微笑。她看到了自己在铁岭的房子,爸爸妈妈正站在门口笑盈盈地招呼她回家呢,家里飘来了饭菜的香味。

她醒了,梦脆弱得像水面的倒影,一滴露珠就将其轻轻击碎了。

济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炕上。她伸了伸僵硬的脖子便缓缓坐起。一个伛偻的背影映入她的眼帘,那个人正蹲在炕头旁忙活着什么。

“你是从北边来的么?”老人背着身子,扯着沙哑的嗓子问道。

“嗯”济兰回应道,她早就没力气说话了。

老人起身,朝这边走来,济兰看到他手里端着一小锅热气腾腾的“粥”。香味像利剑般直插她的味蕾,原本丧失知觉的胃开始因饥饿绞疼起来。

老人徐徐放下锅,用僵硬的动作递来一把小瓷勺,示意这锅里的食物是她的了。 锅里什么都有,绿油油的野菜,白嫩的葛根,黄橙橙的粟米。上次能吃的这么好的粥是什么时候了?她记不起来了,好像是半个月前在铁岭家里喝的那碗稀粥吧。

忍着饥饿,济兰先把身旁的孩子叫醒,然后一口一口地喂他吃。孩子吃饱了,锅里还剩着一大半,济兰像怕老人后悔似的,赶紧吃了个干净。

“你。。是在找张家军么?”老人又开口问道。

济兰正用勺子刮着锅底,听到张家军三个字立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热泪在她眼眶里打转,她急着询问,但是嘴巴张开了半晌才挤出嘶哑的声音:

“您。。知道。。他们往哪去了么?”

“知道,当然知道,他们要去京师。”老人回答

悬在济兰心里的一颗石头落下了,看来是没有走错方向。

“孩他爹是在军队里么?”

“嗯,他被抓。。。走了, 我要带着孩子。。去找。。他”

老人点点头,自顾自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老人抿了抿嘴唇,又开口缓缓说到:

“我儿子。。。他也是被抓走充军了, 就在一个月前。”

济兰没作声,继续静静听着。

“你应该在来的路上看到过零零散散的房子吧?估计现在也只剩残骸了。”

看到济兰点了点头,老人接着说:

“那原来是村庄,我,我妻子还有孩子都住在那儿。后来闹饥荒,几乎所有人都往南边逃难去了,但是我们一家没有走。”说到这,老人声音中开始夹杂幽幽的悲伤。

“这是家,我生在这,长在这,我的根在这,实在是不能一走了之啊。结果。。哎。”之前一直平静的老人,语气变得激动起来。

“这一不走,就真走不了了!儿子被掳走了,孩子他娘也没了,老天爷就只给我留了这条老命。”泪珠淌过老人干涸的脸颊。

孩子走后,老人年迈的妻子禁不住打击,很快就因病与世长辞了。现在正葬在他们原来的家里,老人则搬到了深山中,想要以此淡忘痛苦。

老人拿出了老伴儿的旧衣物,希望济兰能补一补。那是一件雪白的衬衣,只不过有几处磨损而已,但是济兰把剩余的好线都用来补衣服了。老人很是感激,将修补完后的衣服高高挂在墙上。完事后,济兰立刻辞别了老人,向着京师走去。

千里的辽阳城,万里的山海关,济兰都凭着这一双脚走了过来,过了山海关就离京师不远了。灾情没有好转,山海关也是一片破败的景象,人们似乎还在往南逃。济兰抱着孩子,徘徊在人烟稀少的城镇中,突然炮火声划破了死寂,是日军和驻守山海关的部队打起来了。济兰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向面前的一座拱桥下跑去。夜深了,硝烟弥漫的大气蒙住了月光,大地一片漆黑。炮火声还在继续,济兰正安抚着哭泣的孩子。他们就这样蜷缩在桥墩下过了一夜。

日本人赢了,他们赶走了残存的驻军,控制了田地。仅剩的几簇庄稼被拔走了,换成了翠绿绿的鸦片苗,许多房子也被拆除掉,换成了日军的兵营。为了活下去,济兰只好开始给日本人修补衣服。在她看来,军阀也好,日本人也好,只要能给自己一口饭吃就行。日本人很大方,每次济兰多多少少都能得到一些食物,有时候甚至连肉干都有。

可是济兰现在却心急如焚,日军封锁了城门,她走不出山海关就见不到丈夫。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日本人越来越小气了,恐怕是因为他们也食物短缺了吧。枪杆子怼在济兰头上,现在她不光得不到报酬,修补的工作还得照干不误。

天越来越冷了,雪上加霜的是孩子染上了伤寒。日军垄断了城里所有的药房,济兰不得不去找日本人求情。她跪在兵营前大哭,眼泪哭湿了冬日干裂的土地。她没有得到任何药物,反而遭到了几个日本军人的毒打。

拖着沉重的身体,济兰回到孩子身边,抚摸着孩子滚烫的额头,她又一次失声痛哭了起来。一路从铁岭走到山海关,她路过了抚顺,路过了辽阳城,几万里的路都走过来了,现在却困在了这里。第二天,第三天,济兰每天都到兵营前去求情,但是没人理她,就像没有人会在乎路边的蚂蚁一样。今天,济兰没有等来一顿毒打,一个中国人从兵营中走了出来。他是给日本人当翻译的,比济兰这个修鞋子的要高等许多,平时从来都不会正眼看济兰。但是今天他却伸出了援手,他悄悄告诉济兰,等到三天后守关的日军会换岗,那时候守备很松懈,济兰可以带着孩子趁机逃出去,只要能逃出去就有希望。

三天啊,每一天对济兰来说都是煎熬。看着孩子日渐消瘦的脸庞济兰除了忍耐别无他法。三天后,守关的日军果然换岗了,但是已有人捷足先登抢在济兰前一步行动了。

炮火声再次响起,中国的军队从城门外攻打进来,城里乱作一团。日军像疯了似的,雨点般的炮弹向城门袭来。济兰正背着孩子冲向城门,一枚炮弹正好在她身边炸开。眼前一黑,济兰扑倒在地上,耳畔的枪声还在继续着,但是变得愈发模糊。她第二次看到了蔚蓝的天空,金灿灿的稻谷,看到了铁岭的家,她的丈夫和孩子正招呼她回家吃饭。

“我的孩子。。。”济兰用尽全力想将自己撑起,但是左肩传来剧痛,胳膊也不听使唤。她用力睁开眼睛,视线依然一片灰暗。双腿逐渐恢复了知觉,济兰缓缓地爬起来,靠着摸索找到了孩子。又是一颗炸弹在不远处爆炸,济兰这次把孩子紧紧地护在怀里,弹片直直地撞在她的背上,绽放出鲜血。

中国军人的呐喊从前方传来,济兰好像听到了自己丈夫的声音。她攥紧了手中的缝衣针,背着早已冰冷的孩子,任由子弹在身旁呼啸而过,循着声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