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的浅痕迹

时间:2021-09-15 00:00:00 高三作文

太阳在阴云后窥探着露出一张迷糊抽象的脸,虚弱的阳光在树尖停留了一会儿,又很快消散。街面像涂了一层泥浆,踩上去还隐隐出现一个凹凸的鞋印,在我的记忆里,也只有上级官员来检查的时候,才会风风火火开着消防车,用高压水泵冲刷,搞得像发洪水一样。陕窄的街道旁的一块较宽空地上,一群妇女正在纺织,手里古老的“坡乌”转动起来,一撮撮泛黄的羊毛被缓缓搅成丝丝细线,牛骨梭子穿梭在蓝黑的羊毛线中,纺织人坐在地上,上身随着前后摆动。一切劳动几乎没有语言的参与,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交谈。

参差的楼房错落地立在道旁,最多也不过四层高,墙壁上贴满了小广告,在风中翻飞起一角又落下。矮树上不时斜挂着用来驱灾的稻草。卖小吃的妇女,用手挠了挠油亮的头发,又继续在敷了一层油垢的铁锅里翻炒着什么,衣着单薄的彝家小孩手里捏着五毛钱,直勾勾地望着,等待着食物出锅。

“呀哟……”,一声尖锐刺耳的叫声,震荡着空气,阵阵传开来,街上的老乡,受某种召唤一样,放下手中的活朝十字路口奔去。

一皮肤黝黑的汉子,正立在十字路中央的圆台上。被黑压压的人群团团围住。人群呼啊呼地叫着,汉子脱下披毡,卷起袖管。将一黑屏的液晶电视高举过头,嘴里念碎着什么,“嘣”一声电视被重重摔下,摔落的碎片向四周飞溅,汉子拉紧腰带操起一把锃亮的锄头使足全身的力气,像屠宰的屠夫,就往在雪水中的电视狠辟下去,电视顿时裂成两半,汉子捡起一块碎片,老茧粗躁的大手紧捏着,突兀关节高高翘起。“看,这是什么,是铁块,是路边狗都不要的破铁,这是对我们赤裸裸的欺骗,是对彝族人的侮辱!”脖颈上粗圆的青筋鼓起,抽动着肌肉,打着彝语中冲下面的老乡喊:“我们穷啊!没见过这些东西,他们就算翻过九十九座山也要来骗的,这是孩子们上学吃馍的钱哟,我们做傻子嘞!”“呀依哟……”路口汹涌的人群,顿时激愤起,义愤填膺地举起拳头应合着叫起来,撕裂高扬的叫声,传进巷子子里,又回旋着出来,在上空嗡嗡地作响,这似乎是他们对上天的不公赤诉的方式。房檐下端挂的羊角庄严地显示着民族的尊严不可侵犯。马车上的小伙挥起长鞭,狠狠抽打着木板,马匹一惊,拖起马车在原地打转,脖上古铜的铃铛“铛铛”地响,鸡笼里的花斑鸡咯咯叫,细长的尖嘴啄打着竹片。

昨天,是赶集的日子,拥挤的十字路口立了一个高大的红色充气气垫,鼓风机不停鼓着风。“快来买,快来买,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美的电磁炉,29寸高清电视,苹果手机,任你挑任你选。老乡们过来看一看……”,一外地小伙大声吆喝着。音响里放着的动感音乐有节奏地跳动着。木板搭的桌子被黑压压的人群围住,不断往向前涌动,人们肩挨着肩,脸碰着脸地向前推桑,“勒他列,勒他列(不要挤的意思),”前面干瘦的老乡被挤的直叫唤。一个气球堆砌的五彩拱门,是他们民族里没有的颜色,一用红白蓝三色塑料布搭成的十多平方的简易棚子里果真挂着电视机,电视屏幕放出繁忙喧嚣的城市场景,车流涌动,豪华别墅,高架公路和人行天桥,城市人清秀的脸庞……奢华的生活只露出冰山一角,已经足够让人震惊,对于这里的人来说,电视机里的场景,不过只是一个传说,一个神话,和远去支格阿尔(彝族祖先)的故事几无区别,甚至他们更相信后者。小孩们痴痴望着电磁炉上不锈钢锅中翻滚的开水,想着一闪一闪的红色数字是什么。桌子后面躬身站着一女人,踩着细长高跟皮靴,鲜红大衣底下露出一双肉色的大腿,染黄的细卷头发搭在皮毛衣领上,无名指上戴着镂雕的金戒指,拇指在手机触屏上话滑来滑去向看的愣愣的老乡展示现代高科技。“最后三十台售完为止,先到先得啊”,小伙拿着扩音器叫喊着。一挺着大肚的中年男人站在出口不断夺过老乡手里鲜红的纸币,笑得合不拢嘴,人潮还在不断向前涌。彝家姑娘头上的瓦盖闪着明艳的亮光,长长的百褶裙在空中画出一五彩的弧线。

一大早,十字路口失去了昨日的喧闹,那群外地人已不见踪迹,塑料布浸泡在污浊的雪水里。留下汹涌激愤的人流和地上砸满的伪劣电器。

人群慢慢儿散去,空中转下几片雪花。廊前一老妪蹲坐在树边,瓶里拿着不知名的饮料,黄色透明的液体在瓶中晃荡,液体表面浮着如喝完啤酒后杯底剩下的白色泡沫。长长的指甲里嵌满了陈垢,干松皮肤松垮垮垂挂在耳上,眉间有道深深的沟壑,顺着细碎的皱纹延伸到眼里,她眯起眼睛发呆地望着远方,她在想什么,我们谁也不可能猜到。

人行道边一位年纪三四十岁的妇女,怀里抱着乳儿,小孩赤裸的臂膀从妈妈粗糙的毡衣里探出来,玩弄母亲长长的耳坠,清澈的双眼在暗淡的天光里发出黑蓝的光,在太阳出来前的最后时刻闪着光。母亲埋头到胸,用舌头顶出嚼过的黏稠的米饭,一点点喂到乳儿嘴里,热气在空中打了个圈,很快就被冲散,母亲乌黑的发丝,落到乳儿发黄的胎毛上。天空坠下几片雪花,缓缓落下。

老马鼻腔里呼着热气,马车的木板吱呀吱呀地响,车轮在雪地里拖出长长的痕迹,一直延伸到山的那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