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了，花含苞，树抽新绿，严寒就要过去了。
战争结束了，侵略者用一纸协议将一切勾销。
当人们脱下军装，穿上工作服投入重建工作中时，胡子却始终穿着军装。他始终坚信侵略者会卷土重来。那为战而蓄的须，那洗白的军装只能给人们带来战争的记忆、痛苦、哀伤。这注定胡子不受欢迎，只能带着女儿呆在废弃的修道院中。
他朝一个黑影放了一排枪――黑影鬼鬼祟祟，他觉得必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那黑影却不过是春天将至时街上头撒野乱跑的猪的其中一头。不过这排枪却令人们受了惊吓，慌张起来。工匠一惊，手里的陶罐落了地，七零八落；裁缝给针扎了手；清道夫扔下工具，慌忙中踩进了小沟；踩自行车的，手一抖，摔了下来；孩子们呼唤着母亲，四处惊走……
“人们的勇气去了哪？连枪声都惧怕了？又怎么保家卫国……侵略者会卷土重来的！”他对人们失望了，决定弃世而去。
他采了几棵草根――这是战时民兵常用的。民兵们将草汁抹在匕首上。见血封喉。
胡子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回了修道院――这里没人来打理，到处坑坑洼洼，弹片遍布。屋里狼籍一片。爆炸掀起的土和着血，凝固在墙上，依稀可以看出泥后壁上画的是冬天。胡子不想抠下泥，免得严寒吞噬了他。
楼梯吱嘎吱嘎地响，女儿趴在桌上回过头来。“噢，爸爸。”她太羸弱了，生不如死？孩子，生不逢时啊!“亲爱的，我想……今天我们只能吃这个了……野菜。”他的声音颤抖着。
“好的，不过，爸爸，让我先告诉你个发现……”女儿两手按着桌面，脚尖滑下桌子，够到地板后便急急忙忙跑过来，下了两级台阶，指着覆着大半血泥的壁画说：“这儿有画。”
“嗯，孩子……画的是冬天。瞧这，传教士蜷在牛车上，拽着毯子发着抖。到处是雪……”死前该跟女儿多说说话。女儿会上天堂的，他呢？
“噢不，我猜楼梯下画的是春天。”女儿虚弱的脸泛起一朵笑。
“你把土抠下来了？”
“没有，爸爸。我想等你回来，咱们一起把土抠下来。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看见春天啦！”女儿挽起胡子的臂走下台阶。
“你相信吗？我们现在走进了春天？”
不，胡子不这么认为。泥的边缘处尚是寒风凛冽，冰冷透骨，又有什么可以让人们相信下个镜头就是春天呢？
但是他不忍拂了女儿死前的天真，便说：“是的，我相信。”
泥巴纷纷落下，画也显了出来。
竟然是春天！
竟似活的一般！传教士半倚在牛车上，高歌着；牛徐徐迈着步，踏在林中涧里；水欢快地抚弄着小石子，濡湿了涧边的红花绿叶；清风伸出温柔的手指，挑逗着花苞，花苞哪经得起这般逗弄，笑得花枝乱颤，绽开了脸，也引得树上的叶发笑……
的确是春天！
就这么几级台阶，竟走进了春天！
“亲爱的，你怎么猜的？”胡子惊讶。
“爸爸，你不是跟我说过吗？‘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么？”女儿笑着。
他不记得了。也许，是在战争前吧？
凭窗望去，人们正在平和地，欢快地清扫着战争留下的废墟，建起新的房子，重新设立各机构。卖报人欢快地在街上叫卖着，喊着重建工作的进展；工人们嘹亮地唱着歌，劲往一处使；农民们在田里耕作着……
他不相信春天会来，但春天却的的确确在泥后走进了他。他沉思了起来。
和平真的会来吗？侵略着会履行协议么？
会？也许吧？……
他赶紧走上楼梯，扔掉草根，脱下军装，换上战后统一发放的工作服，三下五除二剪下了胡子。
“亲爱的，爸爸相信我们走进了春天。我去给你带吃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