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走了，只剩下了太阳。 我走路从来不抬头，最熟悉的人从我身边走过也看不见，更何况她—一个没见过的老奶奶。她也许每天都站在那儿，也许那天不过是第一次。 放学，拐进那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胡同，我低着头几乎撞到她息上。
她太老了，拄着拐杖，倚着一棵树。她的背驼得很厉害，好像一个刚刚长跑过的人那样直不起腰来。虽然她穿着一件春秋穿的灰外衣，但背上依然突出两块隆起的骨头。她那样子真有些可怕。脸有点长，满脸都是因衰老而引起的大块的浅棕色的斑。我很奇怪，她脸上皱纹很多，但仍有些光泽。我从来没见过那样一双眼睛，眼球突出，眼睛里有混浊，眼珠的颜色也说不清，好像是几种灰调子的颜色棍在一起才有的。她好像很累，用手遮在眼前向夭看了一会儿。她看得很入神，似乎总也看不够。天上只有大阳。 “奶奶，”不知怎么的我叫了一声。她没有听见，我又叫了一声。
“叫我吗?”她非常吃力地转过头来看着我，目光稍稍亮了一些。“你叫我，我很高兴，你是个好孩子吧。”她语}别低，声音沙哑。“这阳光真好，我喜欢。我九十多岁了，不能总出来。”这话像是说给我的，又像是说给她自己的。她站了一会儿就回去了，她走起路来身体轻飘飘的。 还是在那，第二天同一个时间里，我又见到她，她仍旧倚着树看天。我走过去，她看着我:“噢，我记得你叫过我奶奶，可你的名字我忘了。”仍是那双眼睛，她还记得我。她只看天，看太阳，这不太单调了? “您喜欢听歌吗?”我间。 她又用手遮在眼前:“这太阳，我喜欢。”好像还是对自己说的。 以后一直没见到她，今天听人说她去世了，是睡过去的，没受罪。 我仰着头愣愣地望着天空。